‘光明的使者’、‘正义的化身’,这类曾被雷恩嗤之以鼻的称呼终于还是落在了他头上,这也正是他以往对于各种宗教最不屑之处:不论哪门哪派,信奉者总会把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归功到他们信仰的至高意志身上,一切都是被预设的安排。就比如地砖下面埋着的大把钱币,明明帝诺斯并没有贡献半个铜子儿,却免不了被人感恩戴德一番。
当然,现在他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笃定了,毕竟这是个充斥着魔法与圣光的世界,就连自己这号人都能成为猎魔人,谁又能说这一切不是命运的安排呢。
“先生,女士,我能知道你们的名字吗?”
提尔小心翼翼地说:“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总告诉我要懂得感恩,所以两位的恩情我是绝不会忘的,但如果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话,以后就没法报恩了。”
“还是别问太多比较好,报恩什么的就算了吧,只是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雷恩躺在藤椅上,懒洋洋地享受着壁炉的烘烤。
“是的,提尔,跟你的所作所为相比、我们这点儿帮助实在不值一提。”
奥莉尔轻柔地说:“你父母是三年前离开的对吗?那即是说你十岁时就背负起了照顾自己和养育弟弟的重担,在我看来,你比很多成年男性都更像男子汉呢。”
“是吗?嘿嘿,我也没那么了不起啦。”
提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。
“说起来,你父母为何会双双离世呢?”
雷恩冷不丁地问:“是疾病吗?还是因为意外?”
“吾主在上!”
奥莉尔拾起木柴、狠狠敲了他一下,“难道北地的寒风冰冻了你的心吗?!竟然随随便便问出这种无礼且令人伤心的问题,你太过分了!”
“你就不好奇吗?”
雷恩吃痛地说。
“我只好奇你为何能做到如此口无遮拦!”
奥莉尔严厉地瞪着他,那模样颇有几分弥塞拉大主教的神韵。
“是熊祸,先生,那是我十岁生日到来之前的事。”
提尔沉默了一会儿,低声说:“爸爸问我想要什么礼物,我知道他早就在床下藏了一把木剑,我看见过的,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呢!正因如此,我才向他提出了别的要求,因为我觉得既然已经有木剑了,不如再要点儿别的——我太贪心了,这全是我的错。”
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,“我对他说我想吃肉,哪怕不能吃到饱也没关系。爸爸没有怪我嘴馋,他只是笑着对我说:‘这不是问题,等着瞧吧’——我知道家里没有余钱,我以为他会用粮食去换,可他却拿起弓箭跟妈妈一道进了圣陲山。他原本想打什么呢?可能是山鸡,也可能是狐狸,狐狸是最好的猎物,肉可以吃,皮毛还能拿去换东西,可他们——可他们偏偏遇见了熊!”
说到这里提尔已经哭得不成样子,奥莉尔也眼含热泪,不断用袖子帮他擦拭泪水。
“你那年只有十岁,一个十岁的男孩子想在生日那天吃点肉并不是罪过。”
她哽咽着安慰。
“可我没法儿原谅自己!”
提尔痛苦地撕扯头发,“达理安当时太小了,现在也只有五岁,他还不太能理解这些事——以后他会怎么看我呢?当他知道爸爸妈妈是被我害死的,他一定会恨透我的!”
“你已经承担了原本无需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,小伙子,不要再为了当年的事情责怪自己了。”
雷恩的语气很平淡,完全听不出一丝惹哭眼前这两人的愧疚,“我相信你父母是带着骄傲进山打猎的,因为你提出的是一个合情合理而且符合他们能力范围的请求,想想看,还有什么比‘得到子女的崇拜’更能让当爹妈的感到满足呢?至于意外,哦,那不是任何人的错,甚至就连那头杀人的熊也只不过依照本能行事罢了。你能想通这一切,对吗,提尔?”
“是的,先生,我——我早就不再埋怨什么了,我只是担心达理安——”
“不用担心未来某天你弟弟会因此而恨你,前提是你别再因此而恨自己。”
“我明白了,先生。”
提尔擦干眼泪,犹豫片刻后说:“我能问您个问题吗?”
“问吧。”
“要怎么做才能像您那样——”
提尔朝空气抓了一把、然后猛地向外扬起胳膊,仿佛扔出去一个看不见的重物,“像您在‘朝圣者’酒馆里做的那样?如果我也有您的本事,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。”
“这——”
雷恩看了奥莉尔一眼,回过头无奈地说:“这还真是把我问住了呢,不如先去睡觉吧,等我仔细想一想,明天再回答你。”
提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然后乖乖爬回柴堆闭上了眼睛,大哭一场的人总是容易倦怠的,所以没过多久他便发出了微微鼾声。等确认这孩子睡着以后,雷恩才低声对奥莉尔说:“你也去休息吧。”
“你刚才为什么不回答呢?变强的途径有很多呀,哪怕是我这种对战斗一窍不通的人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。”
奥莉尔奇怪地问。
“是有很多,其中最快捷的无疑是觉醒圣能,几乎就像作弊一样,可惜这种获得至高神垂怜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。其次就是钻研奥术学问,如果能成为控法者,那么之后大概就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了,但这不仅需要天赋,还需要大量资金支撑——我没法确定这孩子是不是有天赋,但我很确定他绝对拿不出半粒金子。”
雷恩没好气地说:“当然,运气好的话,他也能碰见一位好心的游侠做导师,如果足够努力,他或许可以很好的掌握拳脚或者刀剑技艺。不过这种事就更没必要说了,他不可能抛下弟弟去四处流浪,所以还是别给他虚假的幻想比较好。”
“好吧,我觉得提尔只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,男孩子都是这样的,他们崇拜强者、也希望自己某天能变成强者,所以你完全不必如此较真。”
奥莉尔打了个哈欠,“那么我这就去休息了,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回首都吗?”
“等你休息足了就走。”
雷恩朝西边的破烂床看了一眼,提尔的弟弟达理安正撅着屁股呼呼大睡,“你确定要睡在那里吗?如果你介意,我可以把这张藤椅让给你。”
“不用,我刚才仔细瞧过了,”
奥莉尔的微笑里透着一丝狡黠,“虽然被褥确实很破旧,但却令人意外的干净、并且几乎没有怪味呢。”
“好吧,不管怎样它至少是一张真正的床,我敢肯定比你之前睡的车厢要舒服许多。”
雷恩点点头,“去吧,小心些,别把达理安吵醒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