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木轻轻地拥着她,只是不说话,从小在城镇长大的他,乡下的生活还觉得有点陌生,又新鲜。心爱的人在身边,他也觉得此刻很满足,他只是不擅长表达,因此绝大多数时候,他只是当好一个听众。
“我小时候住的房子,比现在这个更破,等会带你去看看?就在上面一点。虽然很破,但感觉很珍贵,因为那里能看到更多的花,更凉快,更重要的是,童年的回忆,都属于那里了。”
中午做了一顿简单的柴火饭,蔬菜也是从旁边地里刚采摘回来的小白菜,另外还有昨天带回来的香干,地地道道的农家饭,吃起来特别地韵味。她们又睡了一个缠绵的午觉才出门探访老屋。
这些年乡村的变化也很大,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了,由于这里属于城市近郊,离小城不远,即使是上了点年纪的老人,只要不是七老八十,基本也在外面找小工做,村里的地除了一些老人种些自家吃的蔬菜,大部分都已荒废。杜薇很多年没有回乡下,一路上偶尔碰到几位邻居,都用不确切的语气打量着她:“这个是薇薇吗?”杜薇亲切地和他们打着招呼,走过一段路后悄悄地告诉林木,“小时候这个人拿辣椒把我辣哭过。”“喏,就是刚才那个人,说我能说会道,长大以后是当律师的材料呢。”“看,这个阿姨,我记得她以前说我的嘴巴很红,就像画了口红一样。”
老屋的地势稍高,差不多到了一处山窝窝的尽头,房子是用大土块垒成的,门已经朽坏了,走进去,一派荒败、潮湿的感觉。
“哎,我从这里呱呱坠地,生长到十几岁的。”一时间,过去恍如隔世般的种种委屈、怯弱、空白、快乐和迷茫,又倏地涌上心头,杜薇差不多要落泪,她强忍住眼泪步出房间,来到门前的空地上,指给林木看,“三四月份,抬头看那里,山上会有一从带给我一整天快乐心情的樱花,我猜鸟儿就是在那枝头唱歌的,傍晚还有布谷鸟叫个不停。”
“看这里,以前是有几颗桃树的,旁边我记得很清楚的,是几颗美人蕉,每次出门和回来,我都要多看她们几眼,都把她们当做家里的主人了。”
“哦,差点忘了,再走远一点,那边有一排槐花树,白色的槐花开得繁繁茂茂的,从下面走过,头顶浓浓的花香扑鼻,地上也铺满了白色的小花,那种季节,多让人开心啊!好奇怪,想来想去,我对童年最深沉的记忆,就是这些大自然的气息了,却很少有让我觉得幸福或刻骨铭心的人或事情的记忆。对了林木,你童年时代记忆最深的事情是什么呢?”
林木想了想,说:“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。我记得很小的时候,我妈很早就把我送到幼儿园,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,有时候幼儿园没开门,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等。”
哦,林木的记忆是关于具体事件的,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经历和回忆,那时候的杜薇,只是隐隐地意识到,有些不幸的经历,需要人们穷尽一生去应对、去疗愈。
“那个时候你居然还上了幼儿园,小时候我都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东西,我们都是直接上一年级,哦,好像后来小学开了个学前班。第一次小学,背着那种斜背的帆布书包,需要跨过一座小山,上坡,再下坡,学校就在下坡后的那个山脚下。山上有各种芳香的野灌木,有刺苔、映山红、野板栗、山里红,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小树,我们从这些植物中间穿过,踩出来一条光秃秃的小路,按时往返,一点都不觉得累。你知道吗,小学离这里差不多要走半个小时,而上了初中以后就更惨了,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,一半的山路,一半的马路,那个时候,我笨到连单车都不会骑。”
杜薇和林木重归于好后,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怀恋过去的生活,不时地和她谈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,就像现在这样,这么一来,她觉得林木和自己的生活联系得更加紧密了,他来到了自己的家乡,听说了自己生长的点滴,不仅参与到自己当下的生活,也像是联结起了自己的过往,还有接下来看似漫长的余生,杜薇希望趁能抓住的当下,多给余生创造一些甜蜜的回忆,以供老来消遣。
杜薇看看手机,下午四点了,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提议一起去爬左侧的小山,那是她从前更加迷茫混沌的一段时期,清晨起来选择跑步看朝阳的地方。山并不高,大约十几分钟就能爬完,爬上去后,有一座小小的石头山,石头中央有一个仅供容纳俩三人的小洞,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去洞里玩过,还会在洞口烤青蛙肉吃。石头顶上则有一座小小的坟墓。那里是小山的最高处,再沿对侧的坡下去,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庄。杜薇曾无数次站在那里眺望邻村的美景,房屋田径,袅袅升起的炊烟,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,但是却从来没有去过那里。
中学以后,每当空闲,她每次都将爬上石头山看作完成了一次登山之旅,将山顶的迎风眺望作为对自己的奖赏。
令人没有想到的是,现在那条曾经承载着杜薇多少年轻活跃的步伐的小路,从一开始就走得困难重重。从俩边伸过来无数的茅草荆棘,严重阻碍了她们前进的步伐。原因是前面的那些地不再有人耕种,这条路自然也多年没有人踏入。
鲁迅说得对,世上本没有路,只是走的人多了,才成了路。
杜薇不甘心就这么放弃,非要披荆斩棘地前行,林木对情况很陌生,也不擅长这些活计,只管跟着。
就这样走走停停,杜薇找了根棍子在前面开路,有的地方的小草比较温和,小路相对平坦,有的地方则爬满了长刺的藤蔓,她就小心地用棍子扒开,或踩在脚下。终于到达山顶比较平坦的位置,离石头山却还有一段距离,这里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,迎风起舞着,已经完全分不清哪里是曾经的小路。林木第一次提出放弃算了,没有路,怎么过去?
但是杜薇不同意,准备凭着曾经的记忆和感觉从茅草的海洋里趟过去,并安慰林木道:“你跟着我就行,放心,这里我熟得很。”
不仅仅是茅草,里面还夹杂了各种荆棘和尖锐的刺条,加上脚下的泥土高低不平,让行进比想象中的更困难。但都已经到了这里,再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了吧。杜薇气嘟嘟地想着自己最讨厌半途而废了,宁愿执迷不悔,哈哈,这是王菲的两首歌啊,也是自己很拿手的唱法。
历经艰难困阻,终于到达了目的地,对于杜薇来说,这也是一回寻找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自己的尝试。当站上高地,将下面的一整个村庄尽收眼底,她感受到天地宇宙、一片祥和,身心一阵舒畅。许多年以后杜薇才知道,原来还有一门学问,叫做冥想,她觉得自己整个少年时期,都处于阵阵冥想状态,致力于收获一份又一份轻快的心情,夹杂在种种的迷茫和空虚之中。这个小山村,曾给过杜薇最最自然、最最真实和最最浩渺的宇宙。
“登高才能望远,你应该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吧?”杜薇得意地轻笑着,贪婪地揽阅着眼前的一切,淳朴归真的不止是这里的自然,也包括大自然里滋生的人。
林木很难不被眼前的辽阔和杜薇的神情所感染,他鲜少到过这样的地方,也很少有杜薇这么能忍受他的单调愿意不断在他耳边诉说的人,方才那一番劳累郁闷的心境顿时也开阔了不少。
“你不想有个家吗?”杜薇突然说道,“我是说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。”她说完才发现,自己吐出来的这句话,几乎是和转念同时发生的,这个想法,这个念头是那么地突然,然后又好像多么地自然。
见林木认真地犹豫起来,她失望地回答自己:“啊,原来你不想结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