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位是李议员,这位是黄议员”
这是林巍第一次来到国会,准确的说,是国会议员的办公楼。
外表低调但内里颇有玄机的装潢,配置严密的安保,每个人都西装革履,佩戴脖子上挂着照片的胸牌,方可自由同行。
前来接引的是卢议员的辅佐官,一位年纪不大,律师出身的中年人。
由他的接引,再加上临时通行证,林巍才得以头一次的亲自在这国会大楼里行动。
可惜没给他自由参观的时间,而是直接由牟贤敏推着就进了会议室,紧接着便是马不停蹄的介绍人名。
林巍难得感觉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,努力的将人脸、身份、地位和名字一一对应的记下,好在牟贤敏随身的小挎包里能装的东西足够,还替他发了名片,交换完了名片,辅佐官还引导着林巍坐到会议室长桌的最内侧,紧挨着空出的首座。
林巍颇有些受宠若惊,而牟贤敏就坐在他身边儿,那些国会议员无不笑脸盈盈,看不出半点盛气凌人——倒也是,即便可以不在乎林巍,他们也不敢跟如今的牟贤敏甩脸子。
汉城日报如今风头正盛,哪个国会议员不怕这种笔杆子?
指不定以后还得求着汉城给他们写新闻呢!
辅佐官见其他人都入座后,道:“卢议员要先参加早间访谈,大概还要十分钟就会过来,大家可以先互通一下意见,选举在即,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场硬战,希望大家能严肃对待。”
说着,辅佐官还对林巍微微一笑,算是提醒他和牟贤敏,今天的会议可不是一个简单的‘欢迎会’。
有不少议员主动找林巍和牟贤敏谈话,林巍自知深浅,少说多听,表现得很沉稳,而牟贤敏落落大方的应付着谈话,还时不时自然地给林巍介绍一二,笑吟吟的请对方记得提携提携林巍。
议员们也乐得如此,虽然林巍才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,但他们也都很清楚,距离林巍真的成为大人物,那还有的是时间耕耘呢,只是他们别欺少年穷,充分尊重他的潜力就行了。
眼下,真能帮到他们的,还得是牟贤敏。
见到林巍主动低调的话不多,牟贤敏便暂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,这些议员虽然都在各自的位置上,有着不小的权力,可却谁也不敢怠慢牟贤敏半点儿,处心积虑的搭话,都是为了尽可能的留下一个好印象。
而牟贤敏则表现出对对方的了解来,时不时还笑着主动和林巍夸赞对方,拿出对方履历中的亮点对林巍进行称赞说明,尽管两人从身份上颇有些局外人的感觉,但实际上,所有人却都殷勤的希望他们能成为真正的自己人。
或许,这也正是卢议员的用意。
他故意让两人早些到来,也让议员提前到场,便是希望他们能聪明点,攀上汉城的大树——乍一听似乎有点夸张,下一任总统候选人让底下的人去攀关系?
但若是明白南韩半岛选举的情况和历史,便能清楚的看得出,这是卢议员在给自己找后路,也是为自己身后的人提前铺路。
在他任期内的五年,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,可再之后那就大浪淘沙了。
但身为媒体的汉城日报不会出事,只要压中了下一个大选的,依然可以继续辉煌,即便压错,也顶多就是风吹大树,落点叶子,蛰伏两年,重头再来。
除非一直错到离谱,或者自己运营出现重大错误,才有可能失去如今的地位。
林巍亲眼见证这一切,只是默默地看着,默默的记着,默默地听,极少开口,也只是附和称赞,几乎不发表任何个人的看法和意见。
牟贤敏都有些意外——这家伙可是即便在自己老爸面前,都能侃侃而谈发表不少意见的,如今不说话低调的样子,反倒有些罕见。
她琢磨着,但也琢磨不出林巍这样做的原因,说话时却不由更加谨慎了些,几乎不放出太多的意思来,不给任何承诺,只是停留在了客气的层面。
卢议员终于姗姗来迟,他穿着厚厚的风衣,进门时还打了个喷嚏,有些抱歉的笑着擦了擦鼻子,个子不高,只有一米七出头,但走起路来雷厉风行,走的很快,看起来是个利落的性子。
他先对着远处的林巍和牟贤敏笑着点点头,而后和身旁的国会议员逐一道歉,握了握手,匆匆到了林巍两人身边,才轻笑着表达歉意:“今早的访谈录制节目比我想的要久一些,抱歉,明明你们夫妇二人是客人,我理应来的更早些才对。”
“卢议员太客气了,您能邀请我们二人出现在这个会议,就已经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——更别提道歉,是我该谢谢您为我奔走,让我终于重获自由。”
林巍从轮椅上起身,不得不说他这一招现在还真好用,任谁看到他看颤颤巍巍的从轮椅上起来,都能感受到他隆重真挚的情绪。
卢议员笑容更盛一分,他亲昵的急忙伸手按下林巍:“可别,在我这儿没那么多没用的规矩,只要能办好事,办的好事,就是我的朋友。”
他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即将君临半岛的霸气,亲和力十足。
不仅没有架子,反而卢议员还亲切打趣道:“我祖籍也是漂洋过海从那边来的,严格来说,我也算是个华裔呢。”
“是吗?怪不得您能体会到像我们这样的人的不易——您果然是真正从底层一路披荆斩棘走上来的真英雄,久闻不如一见,此话真是不虚。”
林巍略显浮夸的夸赞让卢议员噗嗤一笑,他先坐好,放下文件,而后才扭头看着牟贤敏打趣道:“没想到林先生说起这客套话来,也是一套一套的。”
这话似夸似贬,但用在这里,显然是言之有意。
牟贤敏只是淡定的笑笑:“您这可就误会了,他呀,可是很少会说这样的客套话的。”
“哦?那看来,我还真是英雄了?”卢议员哈哈笑着,氛围看似融洽。
林巍却突然正色道:“如果在这个半岛,敢于高呼限制检察官系统的人都不算是勇士和英雄,那还有谁称得上呢?”
卢议员扭头看着林巍,却见对方只是表情真挚的看着自己,沉默片刻,这才又笑了起来。
“只可惜,自古红颜多薄命,英雄亦如此既然你这么说了,我倒是好奇,你觉得,我这么做,能成吗?”
其余议员此刻出乎意料的安静,诺大的会议室中,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卢议员以及他身旁的林巍,有人看着笑话,有人心绪复杂。
而林巍只是沉默片刻,轻声道:“任何事都是需要有人开个头的,能不能成,我不敢断言,只是我想,只要踏出第一步,总会有人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。”
此话一出,众人表情各异,即便是牟贤敏也不由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。
这可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同——即便林巍说的是实话,他们也有不少人同样这么想,可当面说未免有些过于大胆了。
而林巍却只是从容地笑着:“我不过是个刚从地上飞入凤巢的穷小子,被一个韩强植便能折腾的死去活来,见识浅薄,这件事,想必卢议员心中早有定夺。
我觉得难如登天的事,对您来说,或许未必如此。”
卢议员却在沉默片刻后,长叹一声,不仅没有半点气恼神色,反而面露几分惋惜,他轻轻拍了拍林巍的后背,有些意兴阑珊,却又有些壮志在胸的说着:“伱说得对,其实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他扭头,看向诸位议员,表情沉稳,淡定自若:“改变检察官的权力结构,绝非一朝一夕之功,即便大选获胜,五年恐怕也难能成事,但,我不是一个人。”
“若有在座诸位同心戮力,一个五年不成,那就再来一个五年!只要我等信念不改,初心不变,前仆后继,何愁不能改变这个国家?
想想当初,谁能想到我卢玄武能走到今天这一步?他们都笑话我太理想化,都说我是在痴人说梦,看看那群家伙是怎么笑话我的吧!
他们说我是高中毕业的土包子,拿我考公六次的事情笑我头脑不好,可现在呢?
他们又在哪里?”
卢议员说着说着,便气势昂扬,他哈哈大笑着,对着在座的人说道:“总要有个摸着石头过河的,总要有个站出来反对的,总要有个人要踏出第一步的——那就由我来做这第一个!
只有这样,我们的国家才能从旧时代的阴影中挣脱出来,才能真正得到改变!
有诸君与我并肩奋战,五年如何,五十年又如何?”
底下的议员有人鼓掌,有人高呼,林巍都有些出乎意料。
有议员大笑抚掌:“二十年都久!”
“哈哈哈哈!”
众人皆笑。
牟贤敏也露出浅笑,却隐蔽的捏了捏林巍的手。
林巍心领神会,反手轻捏。
“林先生虽然年轻,可看起来还真不像如此,难怪能从韩强植那样的人物里虎口脱险不说,还能反将一军。
这未来啊,终归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。”
卢议员赞叹着。
林巍只是谦逊道:“您谬赞了。”
“哎,既然都聊到这儿了,不如再顺着多说几句你也知晓,我一直宣传的口号,除了提倡整改检察官体系,便是抑制房价,复苏经济,做些利民的事,你觉得,此计如何?”
卢议员看起来对林巍这个新面孔很感兴趣,为了让他大胆说话,还提前为他铺垫着:“别担心,尽管说,就当是我在采访普通市民。”
普通市民面对你也不可能说实话不是?
林巍只是微笑:“您太高看我了,对检察官体系的理解,还是建立在我这一遭死里逃生的基础上,我只有高中文凭,如今虽然努力自学,可终归学识有限,给您建议,我真没有这个能力,便不贻笑大方了。”
“哎~别怕,就是说说感受也好。”卢议员却不依不挠。
林巍只能无奈笑着:“您要非得让我说感受,那我也只能浅聊几句。
从普通人来看,我自然是希望房价能保持减速的,可这事终归是说来容易,想要落实,我也不知该如何着手。
而若是站在像如今这样,小有家产的富商层面来看,房价无论涨跌,都不是坏事。
因为无论涨还是跌,我该买都还会买,只因为从历史上看,半岛这样的岛国,就注定首尔的房价从长期来看增速只会快过通货膨胀,也会快过普通人收入的涨幅.
真想解决民众渴望的房子问题,可得您和专业人士讨论商量了。”
他依旧实诚的说着,可这次就只是浅谈一下众人皆知的事情,卢议员摇摇头,叹了口气,便不再追问。
“也是,那么多专家学者都没讨论出个思绪来,要你说什么,也是强人所难。
不过也难怪牟小姐会对你一见钟情,像你这般成熟稳重诚实的人,在这个年代,倒的确是少见的。
以我看来啊,林巍xi,未来可期。”
卢议员给林巍的评价不低,而这幅评价必然也会在会议结束后流传到外头。
用古代来形容的话,就像是皇帝当面夸赞某个人‘少年英杰、果敢忠诚’,那放到地方上,自然是人人都得给面子,说好话的,即便不喜欢,也得按着皇帝的夸法来形容他,并且对谁都得这么说。
虽然用皇帝来形容卢议员的现在太过夸张,但效果,却也不会差到哪去。
林巍心存感激,但却只是再客气的自谦几句,卢议员便迅速带过了他的话题,开始进入工作状态。
林巍和牟贤敏就当只带了耳朵来。
直到卢议员和国会议员聊完最近的情况,制定好十二月的最后竞选冲刺计划,他才笑吟吟的扭头看着林巍道:“林巍xi,不知你愿不愿意,帮我在最后时刻,一起努力?”
“自然,若能为您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,是晚辈荣幸之至。”
林巍依旧自谦的说着,而卢议员只是笑:“你要这么说,那可别怪我不优待病人啦?”
“您尽管放心差遣,即便不论我个人对您的憧憬和尊重,单从您为我摆脱了牢狱之灾,我便愿意为您鞠躬尽瘁,以还救命之恩。”
林巍义正言辞的说着。
卢议员摇摇头:“救你的不是我,而是这千万个和我一样厌恶黑暗的民众们,是非公道,自在人心。”
“然若没有您高举火把走在前面,谁敢向这黑暗里踏进一步呢?”
林巍叹息一声,言语自嘲笑着:“若不是您,恐怕贤敏姐连电视台都上不了,更别说让人们知道真相,走上街头为我申冤,逼着检察官们低头了。
您或许觉得我有些夸大,或只是在恭维,可说句心里话,我的的确确是从穷人家里走出来的孩子,当着诸位的面,也不说那些虚伪的话
难道在我之前,就没有媒体报道过像我一样含冤入狱的事吗?”
他扭头看着卢议员,郑重道:“是非公道自在人心,可若不是有您这样的人站出来,这公道便不是公道,正义便不是正义。
胜利即是正义,可正义未必是胜利本身——您若有所需要,别说我只是身受数创而已,即便是真的只能靠轮椅行动,我亦愿为您奔走。
我不像您一般能改变这个世界,可或许,能让更多的人意识到您在做什么。
如此,在十年二十年之后,我也能对我们夫妇二人的孩子说上一声,这世界的改变,也有我们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。”
卢议员看着林巍真挚的表情,饶是他见惯了许多,算得上是阅尽千帆,也看不出他此番言论的真假来。
想到他如今真实年纪不过二十刚出头,又的确是穷人家的孩子,从他的资料上来看,幼年丧母,替父劳作,小小年纪倒也的确吃过了数不尽的苦头。
虽然一时走了岔路,却不沉沦,也不暴戾,做事很有章法边界,从不做那欺男霸女招摇过市的事儿,以他的年纪和经历,能在获得如此成就后做到这一步已算是天赋异禀。
可他不仅没有就此停下脚步,反而靠着风云际会,挣脱泥潭,奋力向上,攀到高枝后,依旧做事果决,不惜性命。
他的确算得上是少年英豪!
牟英雄想,若是这等人物,心中还有几分没冷掉的热血,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。
在这世上,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,谁不曾有股热血?真正困难的,只是让这热血不冷掉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