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厚照端坐御榻之上,指尖轻叩案几,夏家兄弟伏在猩红毡毯上行罢大礼,但见皇帝面上似笑非笑,倒像戏台子上扮的英主明君,三分威仪里掺着七分顽童心性,哪里是个三十多岁的天子?
朱厚照便开门见山道:“今日毛师傅奏请处置十二卫的本子,朕已经准了。朕想着你们兄弟二人一人掌侍卫亲军,一人掌腾骧四卫,如今十二卫,归于太祖、太宗旧事,朕来亲管,只是我处理政事,已经分身乏术,所以听听你们的意思。”
夏助先开了口,话里藏着绵针:“臣日日提心守着乾清宫的门户,便是夜来阖眼,梦里也听见更漏声催。若再添十二卫的差事,只怕要学那庙里泥塑的韦陀,空举降魔杵却镇不住邪祟。”说着眼角往夏勋处一溜,暗递眼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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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勋会意,忙接道:“臣也觉着夏助说的对,臣管着腾骧四卫。臣年轻,不能服众,有时自己还要骑马操练,有一次差点被马蹄子掀翻冠冕——”话未说完,自己先嗤笑出声,倒把殿内肃穆搅散几分。
朱厚照忽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,惊得夏家兄弟二人一个激灵。他起身踱步,织金龙纹袍角扫过青玉地砖,冷笑道:“好个伶牙俐齿你们打量着朕故意试探你们不是?”话音陡转,却又抚掌大笑:"罢了罢了,皇后前日还嗔朕把你们拘着哩,原该放你们回家去斗蛐蛐解闷!"
夏助闻言,背脊渗出冷汗,暗忖这少年天子竟把外戚权术化作嬉笑言语。正待分辩,却见朱厚照已凑到跟前,拈起他腰间玉佩把玩:“朕记得这羊脂玉还是朕大婚时赏的?皇后宫里新贡的荔枝,倒想不起给你们送些。”
夏勋窥见兄长脸色,忙插话道:"陛下若要臣等拟章程,臣觉着还不如仍归兵部管着,陛下可从十二卫抽掉人马..."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——殿内忽地静极,唯闻铜漏滴答。
朱厚照负手望窗外,半晌幽幽道:“十二卫好比两京一十三省,六部管得,朝廷管不得?不过终究要看祖宗的意思。”
这话说得云山雾罩,夏家兄弟对视一眼,恍然惊觉皇帝竟将十二卫朝局化作两京地方事务来论,这机锋可真不好猜。
这时忽有穿堂风过,吹得案几上的奏本哗啦作响。朱厚照随手抓起本《太宗实录》一卷掷向夏勋:“拿去!里头有太宗设二十六卫的故事,仔细别让蠹虫蛀了。”复又嬉笑道:“朕昨儿新得建州卫贡来的海东青,比你们养的鹞子精神十倍!” 说罢径自转进后殿,留兄弟二人对着满地青琐碎影发呆。
夏助拾起残卷,见纸页间朱批纵横,竟有“卫所虚糜,入不敷出”等语,不觉暗惊。窗外忽飘细雨,这宫闱风云,倒比那士大夫后花园里的诗会,更教人捉摸不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