疲惫抬眸,看着侍婢将《女诫》端在我面前,我心中忽觉悲凉。
昔日在清河老家时,叔父告诫你的十字箴言,崔缨,你可还记得半字?
“此为《女诫》,抄完再取《小戴礼记》。”
“缨儿谢过母亲今夜训教。”
我伏首再拜,手已不自觉地发颤。
…………
堂内众人各自散去,曹丕奉卞夫人命将我带回房中。廊道一路幽暗,曹丕缄默不语,走得极快,为了省灯油,他并未叫侍婢掌灯。
于是静悄悄,小影跟在大影后,谁也没开口先说话。
行至主院门口时,大影突然停下,也不回头,小影愕然止步。
“二哥,我……”
我吐出半句,终究说不出“对不住”三个字。
我知道,今日之事,一定会让曹丕很生气很生气,毕竟他从未见过我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。
见他仍旧不回话,只背对着我,远远站着。我便失魂落魄地经过他身旁,慢慢走回房中去了。
一时头昏脑涨,我趴在榻上。鞭打的后劲愈发显现,手心渐渐红肿,若被火炙,亦有奇痒。我翻个身,以手抚额,仰面朝上,正切齿忍痛,欲闭目小憩时,塌边忽现一高大身影。
正是适才同行的曹丕。
“喏——”
曹丕掷来一小瓷瓶,看模样像是药粉,莫非刚才廊道里他停下来,只是想着该给我取什么敷手的药?
我慵懒起身,倚在床头,微弱的灯光照在我无精打采的脸上。
“半日来,还未进水米吧?二哥早悄悄唤人给你留下了晚膳,待会儿吃完,须早些歇息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
我冷冷应答,也不抬头看他。
曹丕双手环抱,叹了口气:
“唉,缨妹,二哥当真不知该如何说你……”
“哦?莫非,二哥也觉得,今日之事全为缨儿之责吗?”
我撅着嘴,努力压抑着满腹的委屈与愤慨,却瞬间想起白日铖儿在府门口啜泣的场面。
“二哥怎会怪妹妹教训那假子?”曹丕轻笑,小声道,“打得甚好!”
我犹在惊愕曹丕再提“假子”二字,他便接着笑道:
“然缨妹与人斗殴,实在无甚技术,徒有蛮力耳!他日得空,何不让二哥教汝一二剑术?嗯?”
我把头偏过去,并不觉着有多好笑。
“今日得见二哥掷石之术,方知二哥弹棋技高并非虚名,缨儿谢过二哥救命之恩。”
“弹棋末技,何足道哉!不若剑术之精妙也!”曹丕摆摆手,兴致昂扬,眼睛都在放光,“前日,恰有一位剑师,自河南来,名曰史阿,此人尝从游雒京王越……缨妹可知,那王越是何许人也?”
“……”我努努嘴,挑眉不语。
“其实,我同妹妹一般年纪时,已遍阅剑师,然四方剑法各异,独京师为最,彼王越者,正是桓、灵之际享誉京洛的剑客!我已得父亲之允,择日便将往史阿先生宿处,拜其为师。”
曹丕见我依旧沉默冷淡,便就近坐下榻沿,语气十分温和:
“‘恭近于礼,远耻辱也。因不失其亲,亦可宗也’。缨妹,司空府不比在外,需多收束言行,往后,可万不能再犯礼教忌讳了。”
我一听曹丕说我没有收束言行就来气,这三月隐忍谨慎,竟一朝否定了全部。
“二哥也要按尹姨娘那套闺阁礼术,来说教缨儿这个‘乡下人’吗?”
曹丕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:“谁谓缨妹是庶人邪?汝本为公府之女,不过数年暂栖乡野罢了,不足为道。往后经年,在这偌大的书香门第中,自可徐徐学礼。”
“我不是士族名门!我不是公府之女!我不想遵守你们这里的礼教!!”
我掩面失声,作抓狂状。
刻在骨子里的现代教育,怎么可能根蒂尽除呢?
在这一世,我的生母并非曹操宠妾,我的生父也不曾有恩于曹操,得到曹操宠爱全是“政治正确”!可我寄篱于你们曹家,就该受精神上这样的折磨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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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知不知道,被袁军掳走之前,支撑我多年在乱世活下去的信念,就是回到自己那温馨的家,过上自由自在的短暂生活啊!可如今这短暂的青春华年,也悉数要在曹府中度过了!我还有机会和兄弟友爱么?还有机会感受亲朋的温暖吗?
曹丕敛起笑意,慨然道:“尹氏因貌得宠于父亲,在府中跋扈,已非一朝一夕。缨妹宜当避其锋芒,勤习女子持家之道。”
“二哥!”
我仰面含泪,叫嚷道:“缨儿真想问问你,为何女子偏要受这诸多般的约束?”
“汝生为女,命矣夫!”
“女子亦是人,如何不能同男子般言语行事?他何晏说得的话,偏我不能?”
“谬矣!女子焉能与男子等同!?”曹丕眉毛拧在了一块,面露不悦。
如惊雷般,我只在刹那间,明白了一个我不得不接受的现实——曹丕,不论他待我多“好”,他终究和我不是同一时代之人。
他可以像钟子期听懂俞伯牙的弦外之音那样,明白我思我想,却永远不能跨越时代的局限,看见我能看见的音外之境。
这个时空,除了我,还有谁能想象出,没有封建剥削,遍地欢歌笑语,人人追求平等,人人向往个姓解放,人人崇尚民主自由的世界呢?
封建妇女内诫守己,对他们来说,早就习以为常了吧?
此刻我才深深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悲哀了……老天爷,你既使我活在过去,为何还保留我过往的记忆呢?你可知,我孤茕茕站在汉末的坟场,有多无助,有多凄凉?
我,会在封建礼教下,变成一个真正的古人吗?
我不敢想,也不愿想。
我只盯着曹丕那双藏着秘密的眼睛。
曹丕转过身去,不知喜怒:
“缨妹,你总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