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阶段,从元月二十到元月二十五;
我先在会意的基础上速读三遍《诗经》,以形成初步语感。然后进入精读硬背阶段,将重点章句一举斩获。
重章叠句是《诗经》一大特性,为了便于记忆,我会将诗里变化的字挑拣出来,编成顺口溜,或长或短。
这五天,我每日卯时便起来洗漱,早早地来到中庭背诗。
“喂!这是我读书的位置。”
“大懒虫,谁叫你辰时才起呢?岂不闻‘先来者居之’乎?嗯?”
“你这是强词夺理。”
“我就是强词夺理,来府中那么久了,也没见着你何时让过我。”
“……”
曹植不再多言,只颇不服气地关上了房门。结果第二天,他也卯时起来,非要与我争夺石几。几番争执不下,只好作罢,我们俩各坐一头,各读诗书。
正是春日晨读好时光,阶除微凉,暖风微醺,夹着泥土的清新气息,沁人心脾,目之所及,尽是朦胧柔光幻影,昂首便见,中庭桃枝,绿叶葱郁。
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曹植像后世打了鸡血的高三党,喜欢疾速且响亮地诵读,可我喜欢悠悠然的氛围,安静默读,只好捂着耳朵忍耐。
偶而他也回自己房中默读,我那时,便故意更换背书方式,在中庭大声诵读,惹得他气呼呼地推开纱窗,喊道:
“崔缨!汝读书之声,比之白日响雷,真真有过之而不及!”
这一喊,几乎要将整院的人都惊动,我笑着笑着便慌了,赶紧上前堵住他的嘴,可曹植不想理会我,反身又去读书。
我笑嘻嘻地蹭上前,厚着脸皮搭讪道:“今日四哥所读何书呢?又是枚乘之赋吗?”
“就不告诉你。”
“哎,别那么小气嘛,你念一段试试,看我读过没。”
“呵,就凭你?这可是荆州王仲宣所作《登楼赋》!怎么样,听都没听过吧?”曹植晃着竹简,睥睨我道。
“王仲宣?”我敏锐地抬头,“前司空王畅之孙王粲?”
“呀嗬,你竟识得此人?”曹植挑眉怪道。
“岂止识得!”我眉开眼笑,来了兴致,“王粲的诗赋啊,那可是今世一流啊,王粲此人,更是沧海遗珠,四哥,他若能北归来投靠司空,你当得一文学良友啊!”
“阿缨甚晓我意!”曹植以简拍掌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“吾思见此君,欲施翮与之高翔,奈何山川险阻,欲济无梁……欸,你笑甚?妹妹别是不信,单是这篇《登楼赋》,都是我托人多方辗转,方可一睹为快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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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?这样说来,缨儿倒比四哥更有福气了呢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实话告诉你吧,我不单读过此赋,还能逐字背出,你信么?”
王粲的诗赋为建安七子之冠,在文学史上与曹植并称“曹王”。曹植根本不会想到,我在一千多年后,背得最熟的王粲作品,除了《七哀诗》,便是《登楼赋》了。
曹植听罢,直翻了个白眼:“不可能!此赋我只给二哥看过,府中再无第三人了。”
我眼珠一转,又换一种说辞,笑得诡秘:
“那行,你先给我瞧一眼,我即刻便背给你看,上回是四哥大展身手,这回,可该轮到缨儿了吧?”
“妹妹好胆量,你若能顷刻间背下——哈哈哈,我定在母亲面前替你美言几句!”
“说定了!”
于是曹植给我看罢,不几时,我便声情并茂地背起全文来,想象此刻自己,即是那去国怀乡的游子王仲宣:
“登兹楼以四望兮,聊暇日以销忧。览斯宇之所处兮,实显敞而寡仇……情眷眷而怀归兮,孰忧思之可任?凭轩槛以遥望兮,向北风而开襟……悲旧乡之壅隔兮,涕横坠而弗禁……惧匏瓜之徒悬兮,畏井渫之莫食。步栖迟以徙倚兮,白日忽其将匿……心凄怆以感发兮,意忉怛而憯恻。循阶除而下降兮,气交愤于胸臆。夜参半而不寐兮,怅盘桓以反侧。”
曹植愕然,愣了半晌,方回过神来:“你……是如何背出的?”
我抖抖裙摆起身,晃转起脑袋,手舞足蹈:“哈哈,没想到吧!我崔缨乃神人下凡,自有过目不忘之术。”
曹植举起竹简,仗着身高,轻轻拍了拍我的头:“净胡说!你定然是提前背过此赋,故而来此耀炫。只是可恼,我与二哥约好的,不得借给他人,尤其是你!他怎么能……”
“嘁!什么耀炫,我岂是那无聊之人!”
“你就是如此无聊之人,好好的诗不背,净给我添乱。”
“略略略。”
“……”
第三阶段,从元月二十五到元月二十八;
三日内,用行楷简体,同时采用后世标点符号,在麻纸上横向抄完毛诗。
前次抄书时,心绪浮躁,无暇仔细思量书写工具,这回我动了动脑筋,将细长的毛笔折短,仍旧按后世握硬笔的姿势,以加快抄写速度。
这是在抄写的过程中,默读了一遍《诗经》。
第四阶段,从元月二十八到二月十三;
这是最后的复习巩固阶段。
彼时桃花初绽,含苞粉艳,馥郁花香弥满庭。
我心血来潮,在短简上抄下所有整理出的《诗经》名句,一句一简,誊以汉隶。然后拆除丝绳,将上百片竹片混投进竹筐中。
我和秦纯曹节三人,那时,就一起坐在庭院桃树荫下猜拳,输者随机抽取竹片,背诵全篇,赢者积满五个回合,则一口一块小桃花糕。
当然,她们都是自愿来配合我背诗作乐的,只识得一些名句,并不能悉数背出。
“‘南有乔木,不可休思;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’,纯儿,下一句是什么呢?”我笑嘻嘻地问道。
“‘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;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’。”秦纯抿嘴笑得十分自信。
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低声道:“阿姊可知,如今我们府中,正有一位司空都企慕不得的‘汉女’。”
“哦?是谁?”我竖起了八卦的耳朵。
“喏,在那东院绣阁之上,住着一位名唤‘来莺儿’的宠姬,其喉声婉转,善唱悲清妙曲,颇受司空怜爱,只是其人性情怪癖,不苟言笑,虽出身倡家,却目无下尘,故而逢年过节,司空欲请之献唱,都求之不易。”
“在司空面前都敢如此放肆么?……”宠姬的身份引起了我的好奇,“她究竟是何方神圣?”
秦纯趁曹节扑蝴蝶之际,再次低声道:“你当司空何以如此宠幸于她?她与大夫人同出一处,曾是雒京乐坊最善歌舞之名妓,后来董卓火烧雒阳,来莺儿辗转流离,蒙司空收留,才得保全性命。”
“那‘企慕不得’之说,又从何而来呢?”我总是擅长抓住问题关键。
秦纯神秘一笑,故意吊起我的胃口。
像是好友久别重逢,我将秦纯的双手紧紧握住,笑眼盈盈:
“好妹妹!阿姊今日方知,与你真是相见恨晚!我晓得你同我一般,都是颇懂风情的妙人!快别卖关子了,与我说说这来莺儿的故事罢……”
秦纯只捏着帕子笑个不停,脸笑得通红,都快赶上桃花儿了,她附在我耳边低语道:
“传言,那来莺儿,曾心许司空身边一侍卫,后来侍卫犯了事,为司空所诛,来莺儿便再不献舞,只夜夜如夜莺练曲,常常无礼傲慢于司空,亦在府中得罪不少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