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与嘉说,曹公……在赤壁大败孙刘盟军,收复江东,而后平定西蜀……可方才,吾分明听见——”
“真没有。”说罢,我喉中若灌重铅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。
“从实说来!”郭嘉急了。
眼泪再止不住,只簌簌地流,我哽咽道:“崔缨发誓!只要我还留在曹营,就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曹公在赤壁大败!!”
“什么?赤壁……大败?”郭嘉瞳孔紧缩,忽然失去了光彩,倏而,他松开了紧抓着我衣襟的手,无力地垂在了床沿。
既然真相暴露了,就把话挑明些吧。
“杨夙所言,都是假话,先生……”我收了眼泪,努力让自己冷静,“赤壁一战,曹公中计,输得一败涂地,再无力南下征服江东。刘备兵入西川,与孙权还有曹公成鼎足之势,致使天下三分。曹魏后来也不及统一天下,便被乱臣贼子司马懿篡权,夺去了江山。此番决心改变赤壁历史,不独为先生一人,更是为中原百年后安宁着想。”
于是我一口气将魏晋南北朝动荡的史实说出,说那八王之乱如何搅得天下大乱,说那五胡乱华如何使中原百姓流离失所,说那高平陵之变后多少无辜魏人被屠戮殆尽……
“崔缨设想,倘若能助曹公一统天下,兴许后来这些事便不会发生,兴许我的祖辈那时也不必因战乱南迁做客家人……而曹公获取天下的关键一仗,便在这赤壁之战!”我目光炯炯,信心满满地说道。
可郭嘉却闭上了眼睛,重新安静地躺在了床上。
“若后来没有了后来,你又从何而来?”郭嘉脑子一点也不糊涂,向我发出致命一问。
我哑然失色。
“唉——”良久后,郭嘉再次睁开眼时,眼角已噙着颗泪珠。
“孩子,莫执着罢,从一开始,历史便注定更改不得。”
郭嘉如此确定这个观点,以至于对自己的命运都泰然接受,却曾有理有据地替我辨析崔缨在历史上的“死活”。
“先生!”我大声喊道。
“请您相信我吧!相信历史是可以改变的!您……难道就不想留下什么‘遗计’吗?您可以写信给曹公啊!叫他防着司马懿……或者……”我眼珠一转,连忙道,“您给我留一封亲笔,劝阻曹公拿下荆州后,就养精蓄锐,别再南下与江东交战了!他一定会听您的话的!”
“司马懿?”郭嘉喃喃着这个名字,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年月,“可是那温县司马公之子?”
“对!对!就是此人!”
“吾病久矣,再不能执笔写一字……”郭嘉长叹一息,“杀了司马懿,就不会有‘夏侯懿’、‘公孙懿’、‘诸葛懿’么?缨儿,听嘉一言,万事勿管,且纵情江湖,做一世闲人吧……”
“先生——”
我垂下头,掩面失声,知道郭嘉彻底放弃更改历史的机会,彻底看透了历史演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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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心,早就凉透了。
……
夜已入三更,郭嘉呼吸愈来愈沉重,再喝不进一滴汤药。徐晃等将军候在了帐外,曹植则一身便服,掀帷步入帐中。我只将他撂在一旁,只身步入内间,换上当初郭嘉送我的那件鲜亮的绿罗裙,也不顾曹植惊异的目光,款款行至榻前,转了转圈儿,俯身笑问郭嘉道:
“奉孝,你瞧——此裙美否?”
郭嘉唇色泛白,额间密汗细出,眼皮已无法长久支撑。
可他依旧轻松地笑了。
“缨儿——”他轻声唤了唤。
“嗯?”我小心近前去。
“你要保重,不可辜负这世上待你好的人,纵然奉孝不在,缨儿仍须奉孝。缨儿总说,自己像只麻雀,怎么飞也飞不出小树林里,可纵然是一只小雀儿,也有属于她的一片蓝天呀,天下之大,总会有你的安身之处……”
郭嘉扭头看向曹植,凄然一笑:“公子,令妹仁善贤良,切不可……不可负。”
“付什么?”曹植迷惑地追问道。
郭嘉不再看任何人,他星眸流光,眉头舒展,只释心自语:
“想吾少年时,也曾任侠骋性,却比缨儿少许多分忧愁。人死不可怕,可怕的是心死。你们这些后人,不必为嘉难过,没有什么遗憾的,天行有常,嘉此生得遇曹公此良主,已不负来此人世走一遭。
“你们该为嘉欢喜的,疾病的折磨,至此夜方休,嘉,终于可以睡个安稳的长觉,若明日清晨,曹公要来催促郭某醒来,批阅公文,恕嘉再不能奉命咯……”
郭嘉说着说着竟然愉悦地笑了起来。
我已无法忍受腹腔内的痛楚,几乎在一瞬间就要哭出声来,但仍勉强地挤出微笑。
“哎!奉孝,冬天就快到了,陪我看一场雪好不好?我们一起去看海呀,你知道碣石山上那海有多美吗?你还记得跟曹公的重九之约吗?”我揪住他的袖口,颤抖着声音,“奉孝……你可不可以再坚持一下,司空他很快就要回来了……”
郭嘉闭上了眼,叹惋道:
“及至与世长辞,嘉犹未能等曹公至。我死之后,请将我葬于临渝古城城郊,选一处荒凉贫瘠之地,坟向西南,教我日日南望故乡之处,如此,魂归泰山矣。缨儿自可取吾旧时衣冠,携回许都郭府,交与我家夫人。教她,为我在阳翟东城郭外立一衣冠冢,冢边种上柳树,年年都要来给我祭酒,哈哈……”
“郭奉孝,你个大骗子!”我脸部扭曲,痛苦无比,捶床顿首,终于放声大哭,“我才不要帮你呢!我才不要带你回家!”
曹植见状,赶忙上前,欲稳住我,却被我一把推开。
“日出旸谷,入于虞渊。夕阳与秋雁皆有家可归,唯独那些不能马革裹尸还的将士啊,牺牲异乡,魂魄难归故里……”郭嘉微微张了张睫毛,却从中落出一滴浊泪来。
努力了很久,他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,眼中血丝密布,且好似蒙上了一层薄雾。
“青苹……青苹……”郭嘉急促呼唤着这二字,继而吐出一口气,“呦呦鹿鸣,毋食我苹……”
不知这死寂的气氛持续了多久,他忽然眨着红肿的眼,轻声说道:“缨儿……代为师最后再吟唱那首《子衿》吧……为师想奕儿了。”
“好好……”
我误以为郭嘉想听《短歌行》,于是将砚台、案几和灯盏都搬来榻前,取出头上的白玉簪,把三者当作乐器敲奏起来,就像当初郭嘉给我演奏的一样,敲给气若游丝的他听。
灯油已快燃尽,敲出的声音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清脆了。
曲调响起时,郭嘉却皱眉道:“不,错了,是那首《子衿》,是你们姑娘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