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我疏忽了,夫人身子不好还让您饮茶,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“倒也不是不好,”张夫人笑了一下,把手放在腹部,“这里有了小佛爷。”
狗五听这话,赶紧站起来,神色喜悦地向张夫人做了个揖,“恭喜夫人,恭喜佛爷。”他一向知道张大佛爷夫妻伉俪情深,却也不懂为何结婚两三年还没结果,如今有了小佛爷,也是可喜可贺的。
“恭喜我就行了,你们的张大佛爷可没当这是什么喜事,”张夫人用手指点了下茶水,用润湿的指腹涂着有些干的唇。张夫人何等聪明,本就是家大业大见过世面的,又跟了张大佛爷这么个呼风唤雨的男人,自然是一眼就能看透别人心思,含笑问狗五:“你是来找启山?”
狗五觉得事情奇怪,从进门,这新月饭店就不认张大佛爷这个姑爷,甚至连他们家小姐已经出阁这事都不肯认。现在张夫人的话又有点矛盾,前半句明明带着抱怨的语气,后半句又亲呼佛爷为“启山”,狗五有些摸不准状况。但是夫人既讲到这里,他也就不再隐瞒,“是,我找佛爷问些事。”
“那我帮不上你,我也不知道孩子的爹躲进哪个山沟里去了,”她说着,摸了摸还没什么变化的腹部,然后叹了一句,“我只怕等到他露脸,这娃娃都会叫爹了。”
狗五听她叹息,赶紧劝了一句,“夫人说的哪里话,佛爷自从成了亲,就变成最顾家的了。旁人都在背里说笑,说佛爷活成二爷了。”
“也不是他不顾家,是情势逼得他不能回。长沙城里死的死逃的逃,你也知道是他做的主。他回了怎么办,牵扯的更多,死的也就更多。他要走,自然不能留我独自在长沙,便把我送回来,演了出戏写了纸休书,让怨他的人动不得我。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孩子要来,他说留不得,我说必须留,他拗不过我。上月他便走了,到现在也没个消息。”
狗五低下头,“长沙的事,您也知道,我没办法,只能来找佛爷。”
“不是说没牵连到你?”
狗五苦笑了一下,“手上沾过土,就也算不得牵连。佛爷不在长沙,他们现在念在我手里有狗不敢动我,保不齐哪一天我这狗命就不保了。我命轻,但是现在心事却重了。”
哪个倒斗的人不惜命,当初入了这行也是为能把盗出的明器卖给那些达官显贵,自己得顿饱饭。佛爷平日公务缠身,跟他们这几个九门的小辈接触甚少。二爷倒总是来劝他们,年纪还小的就尽早收手,做这损阴德的事,总是得不了什么善终的。九门里跟狗五玩得好的就是解九,解九留过洋,是个有文化有主意的,劝了他洗了手上的土。他手上的土不厚,平日里得罪的人也不多,倒也是因为他总是笑嘻嘻的也从不为难别人。从在斗里被血尸追出来,狗五就知道自己的命又贱又硬,直到遇到了杭州来的那人,才觉得自己命贵起来,半分险也不想再冒。
张夫人虽然年纪不比狗五大,但从规矩上来讲,也是狗五的长辈,讲起话来也稳重周全,“也是,人生在世,怕的就是有个牵挂。我也确实是不知道启山在哪里,你若要找,便去东北看看吧。”
“得嘞,”狗五问她,“我要是找到佛爷,夫人有什么话要带?”
“不用了,你去吧,我想说的他都知道。”
得了回答,狗五这就要告辞,张夫人知道他在这里长留,难免会多些危险,就也没多留他。
临出门,张夫人让下人给狗五去拿了件皮氅,嘱咐道:“问了便回吧,天寒地冻,有人挂着等你过年呢。”
“夫人讲这么多,就不怕我对佛爷不利?毕竟折在佛爷手上的也有我的手下,我也有几个小盘口被抄……”
张夫人打断他,“事看不懂,人还看不透么?我若看不透你,便不会跟你说这些。你若看不透他,就也不会来找他了。”
张夫人安排了四轮的汽车给他坐,司机见他穿得没有多体面,便以为他是什么穷地方来的亲戚,又被这气温冻得插着手,完全没有半分富人姿态。可不知怎的,这人坐汽车一点都不高兴,反倒是心事重重的。
狗五年纪不大,也是见过世面的,这汽车不知坐过多少次。此时他只觉得心里的石头越压越重,他从张夫人的口气里听出了些端倪,张大佛爷这次对长沙盗墓体系的大清理是下了铁心的,他没打算放过谁,包括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