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。
他身材很高大,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,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长衫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
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“正文要正经,番外要涩涩”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是写书的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“搞涩涩的文化人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皇叔。
作者一到店,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“作者,你书又被审核了!”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“温两碗酒,要一碟茴香豆。”便排出九千字的番外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“你一定又写涩涩情节被人举报了!”作者睁大眼睛说,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写了一篇涩涩段子,被审核吊着打!”
作者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“……文化人的事情……涩涩才是艺术……没有涩涩的文章是没有灵魂的……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凝露红脂”,什么“小黄文也要有文采”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,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作者原来也是个文化人,写正经小说终究没人看,烟钱都赚不到的,又爱找嫩模,于是越过越穷,连会所也去不起了,弄到几乎将要讨饭了。
幸而写的一手好涩涩,便开始做皇叔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性,便是在正经平台上也搞涩涩。写不了几天,便把书送审核了。如是几次,那书就再也没人看了。
作者喝过半碗酒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又问道:“作者,你真的去过会所吗?”作者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:“那怎么现在连个站街都玩不起了?”作者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。嘴里说些什么,便走开了。
中秋之后,秋风是一天比一天凉,看看将近初冬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书友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:“温一碗酒。”
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往外一看,那作者便在前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且瘦,眼神忽闪迷离,发际线也愈发靠后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夹袄,盘着两腿,下面垫了一个极旧的键盘,用鼠标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,“温一碗酒。”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“作者么?你还欠七篇番外呢!”
作者很颓唐的仰面答道,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新写的番外,酒要好。”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“作者,你换平台后书又审核了?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!”“取笑?要是没有被审核,怎么又没钱找嫩模了?”作者低声说道,“审核……审核过了后,还会有流量的……”
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书友,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温了酒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篇独立小番外,放在我手里,见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,他喝完酒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