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她在一次次灾难中变得愈加硬心肠,开始暴躁起来,那些朝她扔石子捅刀子的人反而少了些,抑或不再敢那么明目张胆。
服务唐黄的项目依旧被折腾,反复改稿,常常挨骂或被嘲讽的状态持续一个多月后,颜明月已经处在崩溃边缘。这时不知为什么,国风墅突然换了项目经理。
原来的李伟整天大呼小叫地表达不满。曾听说他以前负责其它项目时,一有事就找钱进投诉,且态度极恶劣,颜明月估计他应该没少在钱进面前投诉自己。
其实国风墅与京海园都投诉过颜明月,但钱进并未因此责难她,仅是有一次坐在大华旁边时,轻声说京海园投诉策划。颜明月听到了,觉得这个上海老板比滇市那些前老板们总归是好一些。
新项目经理林丽明显比李伟好相处得多,大家的第一次见面是到唐黄开会时,感觉那是个做事爽快的女人,后来的工作对接中也觉得很顺畅。
这姐们情商挺高,脑子灵活,也应该是真的尊重乙方。大华以前负责别的项目时跟林丽打过交道,对她的评价是“金牌客户”,这是乙方对甲方极高的夸赞。
有了个真做事、懂做事的人负责国风墅,后续的工作开始顺利起来。如果客户都像林丽这样,哪怕辛苦点,颜明月都愿意开心加班。
可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,京海园就是一个让人血压时刻飙升的项目。
京海园刚开始服务时工作也算轻松,但新的项目经理曾奔到岗后,立马新官上任三把火,第一把火直接往颜明月这边烧。
颜明月的微信收到添加好友的申请,一看是京海园的项目经理,她本不喜欢加客户联系方式,但也不好拒绝。
通过申请后曾奔第一句话就是,“你是刚毕业的吧。”
颜明月一看这话就知道来者不善,便谨慎地问,“怎么了?”
“看你写的东西水平很一般呀。”
这话直接把颜明月呛得直翻白眼,索性不再理会,但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。
这芝麻官都不算的新官,上任就摆起官威,怎么看都像是为以后骑在乙方头上做铺垫,为了不在工作中惹麻烦,此后的颜明月尽量避免跟曾奔直接打交道。
颜明月在过往从业经历中深刻体会到,难搞的从来都不是工作,而是工作中的人,本是可以简单处理的事,非要将过程复杂化。
好大喜功的领导,紧随其后的一群趋炎附势下属,用表演式勤奋掩盖能力上的欠缺与懒惰,导致关联团队被拖累受罪。
有些甲方对接人总喜欢通过指手划脚,以大呼小叫奴役下人式的场景,来体现自己高高在上的权威与优越感。
原本是甲方需要更具专业能力的乙方帮助推动营销,最终却变成了使唤奴隶的畸形心理。
颜明月曾经在一个地产群里看到某开发商策划发的广告招标信息,要求是:配合度高,反应迅速,不能催款,不能跟甲方吵架,要24小时待命,随时与甲方保持高效沟通,工作出品要有独特创意,营销策略必须保证能卖房。每月需完成带客五十名的任务,不达标扣服务费。
若不是亲眼所见,颜明月会以为这是调侃甲方的段子。哎哟喂,你咋不直接找个孙子把你供起来,每天倒贴钱好吃好喝把你伺候着呢?她觉得曾奔就是这种甲方,极难对付。
上午钱进在京海园的内部工作群里发信息,“明天上午七点半钟坐高铁到津市,京海园要开会。”
这是京海园推广服务开始后的第一次会议,钱进要带团队一起过去。
国风墅的工作量不少,颜明月晚上在家继续加班。九点钟刚过,微信提示有新信息,她打开一看,是曾经的房东郭莉,认识四、五年了,两人偶尔会约着吃饭聊天。
“明月,我现在在上海,要回滇市了,准备给你带些特产。”郭莉发来文字信息。
颜明月一惊,以为郭莉是到上海来玩的,便说,“怎么这么巧,我就在上海,今年到这边工作了。”
“你在上海哪里?”
“浦东区。”
过了一会,郭莉发了个共享定位,地址显示在上海博物馆。颜明月也给郭莉发了自己的定位过去,心里感叹世事如此之巧,世界又如此之小。
“你什么时候走,我们一块吃个饭吧。”颜明月问。
网络那头过了一会发来信息,“明天的飞机。”
“几点钟呢?”
郭莉看到颜明月这个问题,连忙拨打一个电话,“她问我几点的飞机?”
电话那头一个男声,“我先查一下,晚点回你。”
几分钟后,郭莉的电话响起,那头说,“你告诉她是明天下午四点二十分的。”
紧接着郭莉给颜明月回信息,“下午四点多的。”
颜明月估算了一下,自己明天出差,中午多半赶不回来。
郭莉忽然对颜明月发起牢骚,“上海一点也不好,物价高的要死,工资低得要命,这鬼地方不想再来了。”
颜明月感到奇怪,这个女人为什么怨气这么大。她是个包租婆,虽然手头只有两套房,但靠着租金与不停更换的男朋友,小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,并不缺钱花。
认识郭莉的这几年,从没见过她打工,上海的工资与物价如何又关她什么事呢?也不知她为什么来上海,偏偏还这般巧,在自己到上海的第一次出差前夜联系上。
颜明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,敏感的她忽然想,会不会是云州那边有什么人在背后搞鬼?
可郭莉一个不上班的人,又怎么会跟做房地产的人打上交道。况且,为了说这番话,花几千块钱来回一趟上海,代价未免太离谱了吧。
这事让颜明月想着头疼,也没时间想,手头还有一堆活,与郭莉闲聊几句后便继续加班。
到十二点钟时,颜明月已经困到不行了,但国风墅的工作还没做完,明天至少五点半要起床,心头的焦虑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。
虽然已是五月初,但上海的早晚还透着些寒意。她往床上躺着眯一会,怕睡得太沉醒不来,不敢盖被子。
睡到两点多钟自然醒来,颜明月继续加了一个多小时的班,不管做出来的东西能否让国风墅过稿,至少自己用心完成了。此时想继续睡却睡不着,迷迷糊糊到五点半起床,匆匆洗漱吃完早餐,便出门赶往高铁站跟团队会合。
京海园的首次会议,钱进还带了吴辰、大华、玲玲一起过去。
来到京海园在市区的办公地,见到曾奔,大脸庞的生硬轮廓中透出极强的攻击性,她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,眉毛微微蹙起,眼神中带着一种尖锐的审视与不屑。
颜明月一看她的面相就觉得是个刻薄女人。
正式开会前,曾奔特意强调自己以前在别的大房企担任过项目经理,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嚣张,这种迫不及待证明自己很优秀的自负,反倒让她显得更弱。
这让颜明月想起第一次见林丽,那姐们闲聊时说,“我以前以为凤凰是一种鸟”,随即又自嘲,“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文化呀”。
颜明月将这两个女人一比较,既不认为林丽没文化,也没觉得曾奔有多能耐。倒是曾奔很喜欢拿别家项目的策划跟颜明月比,反正横竖看负责京海园的乙方策划不顺眼。
开完会后,大家被京海园营销总刘民要求去看项目现场。
还只是一块地基都没打的地方,只能去看周边的竞品项目与环境。项目与办公区相距几十公里,一番折腾之后,回到家已是下班时间。
然后继续加班,做京海园开会时提的工作内容,过了午夜十二点钟还在工作。颜明月发现,这一整天,自己只睡了大概三个小时。
隔壁公司不知是做什么业务的,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每天都暮气沉沉的,常常懒懒地趴在桌上睡觉,仿佛只有在跟朋友通电话聊天的时候才会精气神十足。这让颜明月不禁恍惚,在这一方小天地里,难道也有不同的折叠世界?
国风墅与京海园都不是好服务的项目,其实平时的工作量并不是真的很多,但两个项目都特能磨人。
每天十七、八个小时的疯狂加班,这种身体极度疲惫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,鸡飞狗跳式的负能量爆棚,让颜明月筋疲力尽。
然而往常在滇市时,身体一劳累就感冒咳嗽至少一个月的她,在上海累死累活地加班,竟然没有生病。因此她苦笑着跟玲玲调侃,“我这身体对公司还真是善解人意,现在都不敢生病了,病倒后都没人帮干活。可这样继续下去,猝死可能随时随地。”
京海园作为新项目,推广是从零开始做。这天中午,颜明月跟项目营销副总在用微信语音谈工作,电话铃声忽然响起,是钱进打来的电话。
她将电话直接挂断,跟副总继续谈完才重拔号码过去,“钱总,不好意思,刚才在跟京海园的领导谈工作。”
“明月,你现在下楼一趟,悄悄地,不要告诉别人啊。”
“行,我现在过去。”
颜明月觉得有点奇怪,但没多想,拿着手机直接到楼下。
小区铁栏杆隔起的围墙外,钱进提着一个手提袋,等颜明月走近时,他将手提袋放到围墙基座上。
“明月,欢迎你加入公司。”
钱进这番行为让颜明月有些懵,看得出那是个化妆品袋子,自己进公司也有一个多月了,这时候老板送东西有什么目的?
“这是做什么呀?”颜明月满脸疑惑地瞪大双眼,看着袋子问道。
“这款精油我平时用保湿效果挺好。”
“不用这么客气吧。”
钱进笑着快速后退几步,“别告诉公司同事啊,他们都知道我喜欢用这个品牌。”说完笑眯眯地转身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