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心里委屈,长期被打压让她性格暴躁却敢怒不敢言。终于在又一次被鼓动出去打工时,冲着院长歇斯底里怒吼,“我有继续读书的权利,你没权利剥夺。”
在那所很烂的学校里,她中考成绩达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线,但院长以没钱为由将她丢到镇中学的高中。那所学校的高中从未有人考上过大学。
上了一年后,高二开学时发现有几个同学不见踪影了,都是学校里的子弟。原来在暑假期间,全省最好中学的高中部实施帮扶计划,招收三名学生进校培养。学校悄悄安排那几个子弟去考试择优录取,而颜明月在事后才知道。
在那所烂高中里,她的成绩是前三名,然而学校断不能让她占了帮扶计划的名额,同时也希望通过她打破学校过往从未有人考上大学的纪录。再后来,很努力的颜明月确实破了学校纪录,勉强考了个不入流专科学校。
上大学后,颜明月彻底与孤儿院断了联系,但那个地方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害,却永远摆脱不掉。
夏日午后常会有一场来去匆匆的阵雨,颜明月向来讨厌雨天,湿漉漉脏兮兮的。然而山里的雨,只要不出门,坐在屋子窗前或是廊檐下,那蕴着湿润水气的雨帘,就自带诗意美颜,令人心动,可以暂时忘记这世间的丑陋。
又是一场急雨,颜明月卧在躺椅上,打个盹醒来时雨已停。那淋了雨水的青菜,一小会儿的工夫就猛长起来,冰箱里有从村民那里买来的野生溪鱼。她寻思着,晚上是弄个咕噜咕噜的烫菜鱼火锅,还是素炒个镬气十足的青蔬。
一个上海固定电话打来,“你好,颜明月,我们是一家做地产的公司,正在招策划人员,请问有时间过来面试吗?”
颜明月带着未完全清醒的睡意,冷冷地说,“不需要,谢谢。”她不知道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与算计。
对方略迟疑,再问,“为什么呢?我们公司发展空间很大,而且基本不加班。”
“不需要,谢谢。”加重了语气,依旧是冷冷的回答,然后不由那头再说便挂掉电话。
她知道,只要她还在这个行业,总免不了被各种柯扁台们骚扰,再怎么努力,也只是成为他们的奴隶。
她已经厌倦了房地产,职业生涯不会再有下一家地产广告公司。
颜明月忽然发现,当初入职奥田的第一天是四月一日,入职非凡的第一天也是四月一日。仿佛是一个职场轮回的终结,这些年,她一直被命运愚弄着。嗯,是时候结束了。
又过了几天,一个上海的手机号打过来,颜明月盯着号码,二十来秒钟后才接电话,却不吱声。
那头一个男声,倒是礼貌,“你好,请问是颜明月,颜女士吗?”
“你好,哪位?”
“我是A实业公司的总经理林默,前几天我同事打过电话给你。”
“前几天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?”
“嗯,我还是希望能跟你谈谈。”
“我不会再做地产了。”那头像是怕她再挂电话,急忙说,“如果其它行业呢?”
颜明月一怔,这人究竟想干嘛?她警惕地问,“什么意思?”
“其实我们公司有很多产业,还有别的岗位在招聘。”
“可是,你怎么知道我能胜任别的岗位呢?”
“我们相信你的能力,薪酬方面也会尽量给足诚意。”
颜明月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,对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,虽然有点心动,但又觉得好事轮不到她,坏事跑不掉。
“不好意思,我现在还不想工作,谢谢。”这句话脱口而出后,颜明月有点后悔,怎么就直接拒绝了,她心里是想跟对方再详谈的。但转念一想,也许这就是天意吧,跟这家公司没缘分。罢罢罢,不想了,继续躺平。
懒散的日子过久了,颜明月愈发不愿意与人打交道,与大自然的相处倒是舒服得很。很多无法言说的难过,就像心情的空镜头,藏在身体里无处抒发。只能在她抬眼看到的云卷云舒天空里,远近各异的山影间,身边脚下的林木草丛处,甚至光影空气中发散。
早上颜明月坐在屋檐下的木板凳上,跷着二郎腿,慢悠悠吃着热乎乎的汤面条,几棵青菜是才从地里摘下来做的配菜,鲜嫩得很,嚼起来咯吱咯吱脆。
山里的日子很惬意,她越来越不想上班了。
吃完早餐,她心满意足地打开电脑看书,吴辰发来一条读书分享的链接。上次推荐北京正分广告工作的事没下文后,她就屏蔽了他,本来早已忘记这个人的存在。
此时吴辰发这个更像是故意搭讪的信息让她反感。推荐工作那件事如今看,更像是吴辰跟谁勾搭起来耍自己玩呢。
颜明月向来讨厌别人跟她玩心机耍手段,怎么这么不知趣?她半句话都不想跟吴辰说,只是默默地将他从朋友圈删除。
下午睡醒,颜明月到院子附近闲逛。走到小溪边,看见一个戴着竹笠的背影收起钓鱼竿,手往草地上一抓,一串由草绳串起的几条手掌般大的鱼拎到了手上。对方转过身,古铜肤色的中年男人,一看就是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的健康模样,大概是附近村民。
他脚下是一双由几根细绳编绕成的草鞋,纯棉褐色长裤被卷到膝盖处,显得皱巴巴,上身是浅灰色中式对襟立领长袖衣,两边袖子都被胡乱卷到一半。
颜明月脑海里闪过古代画作中的农夫模样,嘴角不免上扬了一下。
对方眼睛恰巧看过来,视线跟她对碰,也笑了笑,随即举起那串鱼,有一条鱼还奋力的挣扎了几下。
“要吗?”对方露出雪白牙齿,笑着问。
颜明月心想,晚上可以喝鱼汤,便问,“多少钱?”
“不要钱。”
“哦,那不要了。”她低着头朝回小院的方向走。
她向来觉得,免费的东西往往代价昂贵。即便这个农夫真的很淳朴,她也不想欠人情。
“颜明月。”那个农夫在身后一声喊叫,将她吓了一哆嗦,身体僵硬,警惕地停下脚步并转身,眼睛直瞪着对方。
还未等她开口,对方又说,“本来想跟你来段偶遇的,但看到你后,发现除了真诚之外,估计啥招都不好使。”
农夫指着不远处茶园坡顶上的一座凉亭,“到那边坐坐。躺平一段时间,休养好之后,就出来吧。上次林默请不动你,这次我来请。”对方嘿嘿傻笑两声,再道,“给点面子,先别拒绝。”
很快,颜明月成为全国顶尖商业咨询公司大佬D总的助理。初涉商海,人们对D总旁边那个身材瘦小,相貌平平,衣着朴素,几乎不说话的中年女人充满好奇,揣测她的身份。
然而关于她的一切,大家几乎一无所知。
他们当然不会知道,颜明月连名字都改了,原有的各种社交账号都注销,手机号已更换,这一次,她终于彻底斩断过往。
D总将颜明月从山里拉出来时承诺,“除非特殊情况,不会让你加班,不想做地产就不做,不想跟人打交道就少接触,不懂商业我可以教……”
颜明月很疑惑,这个啥都不缺的人,找她究竟图什么?财与色她都没有,学历也灰头土脸的拿不出手,还是个常被嘲讽情商低、水平差的人。
再一想,D总说他祖籍在潮城。这地方极信风水玄学,难不成他以为,她能旺他?这念头刚起,又觉得不可能。好歹也是办大事的人,怎么可能这般不理性,以为弄个吉祥物到公司就能发财?
她问过原因,D总说,“你最成功的推广案例是你本人的品牌。”
颜明月因为国风墅国庆节那篇海报文案被地产圈一群人热议,由此进入D总视线。因为他公司也有地产版块的业务,故而开始留意,没想到颜明月很快离职从此不知去向。
不久前,D总在茶园群里听说,村子里来了个女人,每天在山里转悠,看着郁郁寡欢的样子,生怕她想不开。
D总笑着对颜明月说,“也是天意,踏破铁鞋无觅处,哪知就在自家茶园附近。”
人至中年,颜明月从零开始,做起D总的实习助理,拿着比以往都高的薪水学习。三个月后,D总的业务愈发蒸蒸日上,几个新项目启动运作。而颜明月极少加班,倒是工资又涨了,她的助理职位,也摘掉了实习标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