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 考验

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2938 字 1个月前

“还有一位皇甫冉,字茂政。聪颖好学,十岁能文,乃张曲江公的学生。进京路上耽误了,否则老夫当为你引见,不急,春闱后也就见到了。”

薛白默默听着,心知大唐真是不缺人才,这些都是能结为朋党的最好人选。

但前提是自己的实力得够,否则往后也只能给这些人当个幕客、以求受他们庇保了。

郑虔微微叹息,问道:“子美、次山、文房、茂政,皆状元之材,你认为能中榜几人?”

“学生不了解科举,正想向老师请教。”

“开考之前,名次就已经定得差不多了。”郑虔道:“今科主考官乃礼部侍郎李岩,此人还算公允。”

这样的科举非常不公平。

大唐科考不糊名,主考官若想点谁中榜,大可以直接找到他的卷子。

可相对而言,它也没有听起来那么不公平,举子们在开考前投行卷,才学、名望如何,世人与考官心里早有一个大概,据此先列出名次。

换言之,大唐科举要考的并不仅是考场上的几个题目,而是整个应试前后举子所能展现出来的一切,出身贫寒、死读书、清高之人不会有出路,举子们得出身高贵、交游广阔、声名远播、才学服众、长袖善舞。

“李侍郎拟的名单上,这些才子都是在榜的?”薛白问道。

他有些讶然,因为他隐约记得杜甫没有考中过进士。

“才望有目共睹,今科考官们若敢不取这些有才之士,是要被万世唾骂的。”郑虔道:“此事,李少保已打过招呼了。”

薛白才想到,这场春闱比原本发生了怎样的变化——李适之还在,虽罢了相没有实职,但太子少保对朝堂的影响还在。

“敢问老师,李少保如今还有这般威信吗?”

“杜子美诗曰‘左相日兴费万钱’,李少保性情疏阔,本就不宜为相。但你可知,圣人为何要让他拜相?”

“请老师赐教。”

郑虔道:“经武周一朝,宗亲惨遭迫害,甚至于河东世族也敢轻视天家,为此,圣人必须优渥宗亲,宗亲有才干,大唐方能安稳啊……”

薛白原本不了解这方面的时政,仔细一想方明白过来。

他听卢丰娘说过,五姓子弟打心里就不愿娶李家的公主,既是因为公主往往品行恶劣,也是因心里根本看不上李氏。为此,唐高宗禁止五姓七家互相通婚,以免他们互相联姻势力更大……这是妇人之见,不知真伪,但大唐开国至今,李氏对河东郡望的影响力应该还是不够的。

这一点,从李治、武则天频繁去往洛阳或可一窥端倪。

到了李隆基,似乎觉得李家一百余年天子已经足够安稳了,不仅十年不出长安,还把子孙全都困在十王宅、百孙院当中。

那么,李适之对大唐的作用,从一开始就不在于掌权执政,而在于要以他的文气声望,增强宗室的影响力。

让一个在文坛极具影响的宗亲保证朝廷举士的公允、提高宗室的威信,这是李隆基为维护社稷该做的最基本的事。

郑虔点明了这个道理之后,缓缓道:“故而,李少保既出面了,天宝六载的科举当有个能服众的结果。”

薛白配合着笑了笑。

有一瞬间,他也想过,倘若是因自己的缘故、使李林甫没来得及除掉李适之,进而让杜甫今科高中。那还真是让他这只蝴蝶扇动了大唐的偌大变化。

然而,他沉吟着,却是问道:“今日学生听到,有许多乡贡想要以诗文谏圣人……”

“此事莫提。”郑虔摆了摆手,“哥奴当朝十余载,愤怨者次次皆有,然而于事无补,只会坏了前程,安抚住便是。”

“听说圣人这次不会亲试,是否哥奴……”

郑虔摆了摆手,示意薛白不必多言。

他眼中显出忧虑之色,口中却是道:“此事不过传言,圣人并未下召取消殿试,你莫非议。”

“是。”

郑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叹,道:“说正事,今科春闱,你该多学多看。老夫正好教你一些考场上的规矩……”

~~

考场内的事已与薛白无关,他得了郑虔的指点,便回了长寿坊家中潜心读书练字。

傍晚,青岚与薛家三个女儿才从颜宅回来。

眼看薛白原来在家,青岚颇为懊恼没有早些回来陪他,之后便说起在颜宅学习时的趣事。

“颜三娘琴棋书画都学得高深,小娘子们跟不上,颜夫人每次都让女先生从头开始教了,我们好生过意不去,颜三娘说多了玩伴才高兴,不过,她这两天有些不舒服,看着蔫蔫的,好可怜……”

薛白默默听着,手腕转动,流畅地写下一个“永”字,已有一点点感受到老师所言收放自如的感觉。

“你觉得我这字如何?”

“哇。”青岚赞叹道:“郎君你的字写得真漂亮。”

距离上次请教颜真卿已过了十日,薛白遂认认真真写了一篇字帖,趁着还未宵禁,去找老师指点。

昨日杨玉瑶使人送来的宫廷小食,他又带了两盒过去。

~~

颜宅。

韦芸正在将一些糕点往食盒里装。

忽然暮鼓声响,她有些慌忙起来,加快动作盖好食盒,递给身边的婢女。

“快送到后院,让管家给郎君送过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慢着,还得带条厚毯。”

说着,韦芸连忙快步往正房去。

今日颜真卿都下衙了,忽得传召,说贡院需要人手,尚书省与礼部的长官点他过去。

这是临时调派,还至少得在贡院里待上一整夜,需要准备的就太多了,她难免有些慌了手脚。

“阿娘。”

颜嫣今日没怎么玩闹,一直都跟在韦芸身边,小脸发白,有些不舒服的样子。

她看母亲跑开,追了几步,扶着柱子在走廊上站住了。

“三娘,怎么了?”

“永儿,我好难受。”

颜嫣握住身边婢女的手,眼神无助地看向远处,只觉坊楼处传来的暮鼓声隆隆的,敲得她心慌。

……

韦芸翻出了毯子衣物,忙吩咐下人赶紧送去给颜真卿。

她最不喜欢长安城的地方就是这每日的六百下暮鼓,总是催得人忙乱。

才安排妥当,便听闻薛白来访。

两家最近来往频繁,韦芸虽不常见到薛白,颜真卿私下里却时常说起他,“字写得太丑,坏老夫声名”云云,她心知自家郎君对这孩子是上了心的,遂亲自去见。

到了大堂,只见薛白绷着那张稚气的脸,神态端重地站在那,韦芸微微叹息,带着调侃颜真卿的语气道:“你那位老师到贡院去了,今日可见不着。”

她既如此说了,薛白当即行礼,道:“学生请师娘春安。”

“既受了你这声‘师娘’,字帖拿来替你看看,礼物就不必了。”

“师娘放心,这次的糕点不值钱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