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尽染抬袖擦了擦湿润的面庞,忽地一笑,“孙公公说的是,我们先去诚园吧,再晚怕是要耽搁回宫复命的时辰。”
孙莲英微微躬身,又颇为体贴地站在外侧,将油纸伞稍稍一斜,尽可能多地挡住风雨。
“孙公公可否与染之说句实话?”
“林御史未免太客气了些,您只管问,老奴若是能说,定不会隐瞒。”
“老规矩。”林尽染从怀中掏出荷包,塞进孙莲英的袖子中。
难能一见,这回他并未推诿。
“孙公公服侍陛下多年,可有何心得?”
孙莲英微微一怔,脚步不自觉地迟缓半步,旋即掩嘴轻笑,知晓他意有所指,话语之间也颇为坦诚,“老奴身体有残缺,本是再多的金银也无福消受,林御史可陛下为何会默允老奴拿取?”
林尽染犹疑了片刻,还是摇了摇头。
“因为老奴就爱闻这个味儿。”孙莲英话音一顿,觑了眼他略带困惑的神态,语气略缓,“老奴的床头有几个枕头,里头填充的都是些黄白之物。即便如此,老奴每每起身,或是入睡前,都得瞧上一眼才踏实。”
“孙公公也不嫌硌得慌……”林尽染小声地咕哝一句。
孙莲英却也不恼,淡淡一笑,“林御史有所不知,咱们做奴才的,一旦进了这宫城,生死就不能任由自己掌控。老奴是因黄白之物进得宫,若睁眼、闭眼都没见到这物什,总归是不安心。谁知明日会否还能醒来,索性就枕在脑袋下睡,到底是闻着味儿终了一生。”
林尽染蓦然顿在原地,沉默片刻,揖手一礼,“孙公公今日所言令染之受教。原以为这些体己话,染之再无机会聆训。”
他清淡一笑,见雨势渐小,也就不必遮挡,慢悠悠地收拢纸伞,低声嘱咐道,“皇宫里,该说什么话,不该说什么话,全凭陛下一人说了算。文英殿内,陛下早已遣离一应人等,便知晓林御史会有惊天骇地之语,林御史也该给个台阶不是?”
“孙公公就不担心陛下会降罪?”
既然孙莲英坦然承认,宫里任何言行举动皆逃不过陛下的耳目,那方才这般掏心窝子的话,也该瞒不过。难道这位皇帝陛下就是要借他的口来告诉自己?林尽染暗暗腹诽。
孙莲英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,微微躬身,倒像是看穿他的心思,“林御史聪慧,老奴时常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思。不过,真有能完全揣摩圣意者,恐也是到了大限之期。”
语音至此一顿,稍稍清了清嗓子,“陛下口谕,林御史只管应付御史台的诸般事宜,以及修葺藏书阁一事,旁的无需插手。”
说罢,他便领头往前引路。
林尽染迟滞片刻,又追身上去,“孙公公,那我岂不是害了高统领和杜府尹?”
“林御史,常乐坊频发命案总该有个了断。纵然今日不提,陛下也有降罪处置之意。眼下您的心已经乱了,不若等静下来之后再好好想想。”